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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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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6章

最先發現了不對勁的學者, 在一個個確認過其餘五人的安全之後,很快就檢查起了院子裏的情況。

然後他驚愕的發現,不僅僅是楚越離他們人不見了, 就連停在門外的也被開走了,只在門口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車轍印。

而之前收拾得整齊的院子, 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。

學者他們睡下之前, 楚越離他們還在的時候,這院子雖然說是破舊, 但也能看得出有人在這裏努力生活的氣息。

可現在, 檣倒房傾, 屋瓦脫落,雜草叢生,被報紙糊著的墻上留著一片片潮濕又幹涸過的黃色水漬, 墻縫裏滿是青黑黴菌。

學者一間間房屋推門看去,可除了他們還在使用的正屋和偏房,其他的房間全都落滿了灰塵, 一推門,一股難聞的發黴味道就撲面而來。

甚至在柴房裏, 學者還找到了墻角柴垛後面埋藏著的人骨。

殘留的衣物早就在長時間的潮濕水汽下腐爛, 變成分不開的一整團汙糟纖維,只能勉為其難的分辨出其中的某一部分。

而在學者挑開那堆早已經破爛不堪的衣服之後, 他看到了下面掩藏著的人骨。

有的上面還連著早已經風幹的筋,有的還帶著牙印,粗糙的斷面可以看得出來,這並不像是人類處理屍骸的方式, 並不是用砍骨刀劈砍的結果,而是更加接近原始, 更野蠻的……

撕咬。

其中有些骨頭已經年代久遠,發黑發黃,有的卻還新鮮,甚至上面還帶著鮮紅發暗的肉絲,似乎骨頭的主人就死在不久之前。

而這些人的頭骨,人體中最堅硬的一塊骨頭……就散落在柴火垛中。

似乎也被當做了柴火使用。

——為什麽學者在最開始就沒有看到院子裏有劈柴後遺留的痕跡?明明這在需要自己燒柴取暖的地方,應該是最基礎的生活所需。

答案很簡單。因為前任屋主根本就不需要那麽多的柴火,人骨頭,不也可以做燃料?

學者只覺得心臟一冷,他慢慢的站直身軀,再看向四周時的眼神中,也帶上了冰冷的警惕。

紅鳥對他說,前任屋主想要被憤怒的京茶殺死,可紅鳥並沒有說,前任屋主是人。

只是他慣性的以為,住在村子裏,屋檐下的,都是人類而已。

……在沒有親眼看到前任屋主的屍體之前,就已經自以為是的下定了結論,被溫暖和食物的安心蒙蔽了眼睛,喪失了戒備。

可,如果前任屋主是人,又怎麽會遺留這樣的殘骸。

學者垂首看著滾落道腳邊的骷髏頭,那黑黢黢的眼窩無聲的註視著他,一時間,相顧無言。

其他人也都接連起身,匆匆穿好衣服爬出溫暖的被窩,趕忙到院子裏各處檢查。

尤其是廚房。

當他們急忙推開廚房門,在看清房間裏還依舊擺放整齊並且充足的食物後,這才堪堪松了口氣。

雖然楚越離等人半夜偷著離開很奇怪,令所有人都驚慌起來,不知道這三人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,但好在食物都在。

那三人最起碼還有些良心,沒有將食物被褥柴火這些都拿走。

在寒冷的暴雨夜,只要有這些,就足夠讓心不慌。

也算是從進入這莫名其妙的地方之後,第一個好消息了。

玩家們趕緊去找學者,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他,但是剛一邁進柴房,就看到學者站在滿地焦黃發黑的骷髏頭中央,低低垂著頭。

剛想要說話的玩家也不由得楞住了。

“這是……怎麽會有這麽多死人骨頭?”

在問出口之後,他也慢慢反應了過來,隨即瞪大了眼睛。

難道說,這個地處深山被荒廢的村子,並不是因為年輕人出山打工而荒廢,而是另有其他原因?

比如,都被原本居住在這裏的人吃了?

“楚越離他們確定已經離開了。”

大開著的柴房門被人輕輕叩響,一名玩家站在門口,神情冷靜的道:“他們自己的東西全都被他們拿走了,但是原本在這的東西,他們似乎一樣都沒有帶走。”

所有的東西……都沒帶走?

學者像是上了銹的機械,緩緩轉過頭看向說話的人,目光僵直,半晌,才慢慢眨了下眼睛,像是才反應了過來。

“在入睡之前,你們有發現任何異樣的地方嗎?”

學者問:“還有,有誰在院子裏找到前任屋主的屍體了?”

他只是聽紅鳥說,他們殺死了前任屋主,卻根本沒有親眼確認過。

沒有被真正驗證過,那就有很多種可能。比如前任屋主根本就沒有死,而是和紅鳥他們達成了合作,比如紅鳥等人根本就是被前任屋主襲擊得手,已經是前任屋主操控下的空殼傀儡,或者幹脆就是被上了身……

任何第一反應聽起來離譜的可能性,在真正看見屍體之前,都無法被徹底排除。

但是玩家們面面相覷,都茫然的搖了搖頭。

“是被扔出去了嗎?”

有人皺眉道:“也有可能是扔到了旁邊荒廢的房子?畢竟他們要是想在這裏過夜,或是把這裏當做大本營,旁邊放個屍體都不太舒服。”

這個猜測得到了多數人的認可,他們低聲商議,都認為應該去隔壁看看。

站在這裏的玩家們,之前在游戲場都是最頂級的人物,別的不說,物質上的供應絕對是不必擔憂的。

其他底層玩家在為了一兩個積分廝殺,苦惱茫然於要怎麽才能賺取更多積分的時候,最頂層的高級別玩家們根本就不在乎積分多少。

對他們來說,那只是一串數字。

更沒必要為了節省積分而降低自己的生活水準,都是在不影響事業的情況下,盡可能的保障。

因此,玩家們以己度人,認為紅鳥他們也很有可能是為了好一些的環境。

可學者卻輕輕搖了搖頭。

如果紅鳥真的是他熟悉的那個紅鳥,那對方根本就不會在乎這種小細節。

尤其是在這種地方。

要知道就算是在安全的暫居區裏,紅鳥的住所都布滿陷阱,為了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,不使得因為他的死而幹擾到他與京茶的目標,不惜犧牲所有的光亮,門窗都防的死死的。

那樣根本就不在乎所謂享受的紅鳥,怎麽會多此一舉,做出把屍體扔掉的事?

學者設身處地的想了下,如果他當時在紅鳥那個位置上,他一定會將屍體就放在自己能看到的地方,最好是足夠安全,有一定反應時間,但是一定在自己視野範圍內的地方。

這樣一來,如果屍體出現任何問題,比如詐屍,逃跑……都可以第一時間發現並且反應,不至於陷於被動。

“不對。”

學者否定了玩家們的猜測,將自己的所想告訴了眾人,語氣狠厲:“去找!屍體一定在院子裏,一定是在這裏但被我們忽略了。”

“要是沒有屍體……”

他楞了楞,沒有繼續說下去,眼神發直。

但其餘人卻都已經明白了他沒有說完的意思。

如果沒有屍體,那紅鳥的話就無法被證實,前任屋主不死,紅鳥等人的立場就可疑了起來,再加上他們半夜偷偷離開的事。

要真是這樣,那下一次他們再見到紅鳥,就會將其視為敵人,毫不猶豫的攻擊。

眾人嘆了口氣,也顧不上休息不休息的事情了,趕忙四散查找了起來,進入了戒備狀態。

而這時,學者也慢慢回想起來紅鳥對他說過的話。

偏房。

最開始的時候,是紅鳥和池翊音一起來到這裏,他們當時睡的,正是偏房。

學者的目光微凝。

有沒有可能,池翊音在離開之前就在偏房做了什麽?用來保護自己走之後紅鳥的安全,又在京茶出現並殺死前任屋主之後,被紅鳥用來鎮壓屍體?

畢竟以池翊音一向的風評來看,他不像是會拋下同伴獨自離開的人。就算事出有因,也會周密籌劃準備,為睡著的同伴留下足夠的安全保障。

況且,之前他進入偏房的時候,也看到了偏房到處狼藉的模樣……有沒有可能,那並不是因為發生了打鬥,而是為了將屍體放在那裏而留下的痕跡?

這樣想著,學者大跨步走向偏房的方向,他招呼著幾個人和他一起去找屍體,裹挾著風雨沖進偏房大門。

但是沒走兩步,學者卻猛地停了下來。

其餘人都已經四處翻找了起來,尤其是看起來最容易藏東西的床底和雜物堆,都被徹底的翻了個底朝天。

可學者卻慢慢扭過身,看向窗戶旁邊。

他記得很清楚,之前還不等他進入偏房時,就先被窗戶後面閑置著的幾個紙紮人嚇了一跳,因此記憶深刻。

包括當時紙紮人的動作手勢,甚至是神態。

但是現在……那幾個紙紮人和他記憶中的模樣,卻有了看似微小的不同。

雖然它們還維持著差不多的姿勢,乍一看去好像沒什麽區別,但是,紙紮人之間的位置卻換了,原本的甲乙丙三個紙紮人,變成了甲丙乙。而它們高高舉起撲在窗戶上的手臂,也從左手換成了右手。

沒有人會過多關註自己眼角餘光的位置。

如果不仔細看,一眼掃過去,似乎就會這樣忽略。

但是學者卻還是憑著對環境的記憶和敏銳,發現了這些紙紮人背後暗藏的詭異。

他疑惑的歪了歪頭,就緩步向紙紮人走去,伸出去的手慢慢靠近,下一秒就會將紙紮人抓在手裏。

而就在這時,另一邊的玩家卻驚呼了一聲。

“找到了!屍體!”

其餘人都被這一聲振奮,連忙往發出聲音的方向趕去。

包括學者,他也立刻回頭往雜物堆的地方大步流星走去,幾步就站在最初發聲的玩家身邊,伸頭向內看去。

雜物堆被徹底掀開,每一樣東西都展現在眾人眼前,而原來被壓在最下面的棺木,也因此而出現,並且已經被掀開。

露出了裏面蜷縮著的屍體。

並不是人的。

而是……一只蒼老的黃鼠狼。

學者在看清那屍體的瞬間,卻猛然間頭痛欲裂,無數影像在他腦海中閃過,好像相似的事情曾經發生過,像這樣的黃鼠狼屍體,他也曾看到過。

但等他在錯愕之後再想要仔細回想,卻又空空如也,腦海中一片空白。

什麽都消失了。

就好像那一秒之間,記憶重置,一切退行到原點重新開始。像一臺被清空了所有數據,初始化的電腦,所留下的,只有系統想讓他記住的。

學者感受到了難言的茫然,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真實經歷,還是只是一個夢境。

但身邊玩家們的驚呼聲拉回了學者的神智,他遲緩的眨了下眼睛,眼前的景象重新清晰起來。

他可以清楚的看到棺木中蜷縮成一團的僵硬屍體,看到棺木裏還殘留著本應該是紙紮人身上的紙紮金銀掛飾,大腦在本能的運行著,告訴他,這就是前任屋主,也曾經放過紙紮人。

很有可能池翊音在臨走前為紅鳥做的準備,就與這棺木有關。

但學者的另一部分,卻好像從他身體裏割裂了出去一般,逐漸飄向更遠,更高的地方。

覺醒了“節制”力量的學者,可以最先感受到管理世界的力量變更的瞬間,任何從平衡到不平衡的改變,哪怕下一秒又會重新平衡,也無法逃得過他剎那間敏銳的感知。

而現在,學者並沒有感受到世界的變化,卻發覺他們所身處的這片空間,有了奇異的改變。

從進入新世界開始,學者就覺得自己像是從長久以來的窒息中,重新活了過來,終於可以暢快的呼吸,就連身體都是輕盈的。

他知道,那是新世界。

——雖然學者所站的高度,並不足以讓他知道世界意識與神明之間的協議,也不知道新舊系統更疊的根本原因,不知道在新世界裏,世界意識和神明已經雙雙退離,不再擁有管控的權限。

但光是憑借著力量改變的微小不同,就已經讓學者明白,新舊世界,是有界限的。

涇渭分明。

可現在,就在學者覺得自己被重置化了之後,他重新感受到了在舊世界的窒息感。

學者不斷的伸手去整理自己的衣領,試圖將領子扯開,留出能夠呼吸的空間。

身邊的眾人都聚焦於棺材裏的黃鼠狼屍體,學者卻向後退去,仰著頭神情難受,一直摸著自己的脖子和胸口,張大了嘴想要呼吸。

他還不明白,他到底發現了什麽。

世界……這個原本應該在新系統的運作之下,徹底獨立在外的第三方存在,不受神明或世界意識幹擾的箱庭,本源力量被入侵,力量不再獨立。

屬於世界意識的力量伴隨著暴雨,絲絲縷縷的沁入箱庭,像是無數柔軟飄搖的觸須,慢慢滲透,占領,妄圖吞沒箱庭。

再一次占有對世界的管控權。

“你覺得,那些留下的人,會發現這件事嗎?”

車廂裏,紅鳥坐在後排抱著兔子取暖,在昏昏欲睡的溫暖中,開口打破了寂靜。

“我們就這樣離開,什麽都不告訴他們,真的可以嗎?”

他想到留在村子裏的學者等人,眉眼間流露出些許愧疚。

不過對於在這輛車上的人來說,恐怕也只有紅鳥會對此愧疚了。

楚越離坐在副駕駛上,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雪亮,直直看向車前方。他正襟危坐,不發一言,像是坐在教堂長椅上向神禱告訴說虔誠的信徒。

而京茶在駕駛位上負責開車,因為不爽楚越離坐在自己身邊而渾身不自在。

心情不好的暴力兔子,將這輛年代久遠除了喇叭不響哪都響的舊車,開出了航空母艦的架勢,氣勢洶洶的往前沖,只知道踩油門不知道剎車是什麽,在暴雨的山路上飈出了上百邁。

在現實的話,紅鳥大概會跳車逃跑。

但這裏是游戲場,京茶是他同伴,他相信有自己在車上,京茶不會故意謀殺他,因此就算是在這樣危險的高速度之下,仍舊安心坐在後座上,只是隨著車身的擺動而自由晃動。

搖搖晃晃,活像個彈簧。

紅鳥:幸虧我不暈車……這小祖宗,在現實裏是開賽車的吧?

——京茶還真是。

富家小霸王少爺最喜歡刺激的飆車和極限運動。

但因為前面兩人對著賭氣——或者說京茶單方面賭氣發狠的行為,整輛車的氣氛都陷入了詭異之中。

也就只有紅鳥能在風暴眼裏依舊安坐,甚至還看著後視鏡,眼巴巴的等著楚越離的回答。

良久,楚越離終於輕輕笑了一聲。

只是,更像是嘲諷。

“這是對神明的考驗,不是你好我好一團和氣。想要沒有危險,那最好祈禱自己的時間能倒流回幼兒園。”

“如果他們連這一點都意識不到,那又有什麽資格能站在池先生的對面,同臺打擂?”

紅鳥被梗了一下:“……講道理,能比得上池哥的人,也沒有吧?你是不是太為難他們了?”

雖然紅鳥確實是真心實意這樣想的,但還是間接起到了拍馬屁的效果。

——而且拍的正是位置,恰到好處的完美。

楚越離的表情緩和,眉眼帶上了笑意,他欣然點頭,同意了紅鳥的說法:“確實,能作為先生的敵人,對他們來說也是可望不可及的高度了。”

紅鳥:“…………”

我有沒有說過,狂信徒都是一群瘋子?你永遠不知道自己哪句想要罵人的話,反而戳中了人家的喜好。

但在楚越離聽起來,紅鳥這話就是在說池翊音實在太優秀,以致於沒人能與他比肩。

信徒點頭,認為紅鳥是人類裏難得有腦子的,眼光很好。

心情不錯的楚越離,也願意多說幾句,談起了被留在村莊裏的那些人。

“雖然箱庭是為了讓先生能以合法的途徑登上神位,名正言順。但事實上,舊的神明早已經失去對世界的掌控,先生已經擁有了神明之實。現在所需要的,也之時最後一步的儀式,走個流程而已。”

——在楚越離看來,就是如此。

“神明已經為先生所折服,心甘情願拱手讓位,但是世界意識卻不會善罷甘休。況且……世界意識的一部分,也已經進入了箱庭。”

恐怕現在除了新系統之外,沒有任何人能夠比楚越離,還要更清楚箱庭的情況。

親手毀掉了上百個時空的楚越離,對箱庭裏到底有哪些人,心中有數。

時空被規整,但是卻並沒有徹底合並。

除了被楚越離有意識驅趕著主動靠攏,最終合並於池翊音所在之處的這個時空之外,還有另外兩個幸存的時空。

其中一個,正是池旒和世界意識所占據之地。

另一個,楚越離遺憾沒能找到,更無法進入。

這也是楚越離在看到學者一行人一共六人,少了一人的時候,並沒有驚訝的原因。

時空尚未完全整合,誰都有可能卡在縫隙裏,不知道飄去哪裏。

而池旒所在的那個時空,也因為池旒身份的特殊性,而讓楚越離在權衡思考之後,並沒有進入。

楚越離與斯凱一同被拽進死亡的汙泥中,但他的靈魂中始終回蕩著池翊音的名字。

他一遍遍呼喚著自己的神,讓自己保持清醒,沒有讓自己像斯凱那樣變成一具空殼又被世界意識操控,也沒有就此沈淪失去意識。

而是一直在以局外人的視角,冷靜客觀的註視著雲海列車。

他看到了發生的每一件事。

包括在地下城池的時候,池旒想要殺死黎司君,卻被黎司君反殺。

池旒為了爭得殺死黎司君的資格,不得不去尋找世界意識,想要依靠吞沒世界意識來獲得增強,以此站在與黎司君同樣的高度上。

可惜,池旒和世界意識雙方,都已經因池翊音和黎司君而受傷,雙方都不在巔峰實力,因此鬥得難舍難分。

箱庭逐漸完成的時候,劫持了新系統的池旒,也被拽入了箱庭。

世界意識的力量雖然被阻隔在外,但它的一部分,卻跟隨著池旒一同潛入了箱庭。

就像一顆微小的種子,只要落地,就想要生根發芽,用龐大繁雜的氣根緊緊抓住箱庭。

但是新系統的存在,使得世界意識一直被拒絕,像是被防火墻擋住的病毒。

可世界意識終究曾經與人類共存八千年,它了解這個世界的運轉方式,更了解人心。

百密一疏。

新系統一個不察,就讓世界意識還是跟隨著滲透了進來。

這對池旒來說,是危機,代表著曾被她壓制並且只差一步就殺死的世界意識,徹底翻身立起,很難說不會反過來報覆而殺死她。

但是,以楚越離對池旒的認知,在池旒看來,這未嘗不是新的轉機。

——只要平衡被打破,就一定會產生縫隙。

而縫隙之中,就留有新的通道,通向幾乎不可能的成功。

楚越離很確定,如果是池翊音身處同樣的境地,池翊音一定會這樣做。

那身為教養了怪物,本身更被系統懼怕的“大魔王”池旒,自然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。

很難說世界意識的成功裏,到底有沒有池旒的手筆。

“他們的存在威脅到了先生的路,不過,我沒有資格為先生鏟除他們。”

楚越離平靜的道:“有些事,只能由神來做。”

“包括池旒。”

而世界意識的入侵,必然會導致箱庭發生對應的改變。

畢竟世界意識並不是無欲無求等死的佛系老頭,它所圖甚大,甚至不會浪費掙來的每一分鐘。

這樣一來,屬於池翊音的故事,必將發生改變。

除了世界意識,沒人知道會被改成什麽樣子。

所以,楚越離必須盡快抵達大陰村,與池翊音匯合,並且向他說明這一切,提醒他早做防範。

至於他們剛剛離開的那村子……

“如果他們不想離開,留在那裏的食物,也足夠六個人安全的待上半個月了。”

楚越離單手支著頭,他目光平靜的看著窗外磅礴落下的暴雨,微笑道:“有食物,有安全的堡壘,有溫暖的爐火和被褥。如果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死亡,也算是最後的禮物,不是嗎?”

“總比饑寒交加死在野外的泥地裏,死時也吃不上一頓飽飯要好。”

紅鳥沈默了。

他不得不承認,楚越離所說的,對絕大多數人都具有誘惑力。

多數人在死亡之前就會思考自己的死亡,試圖規劃自己最後的舒適,甚至有些人活這一生幾十年,就是為了死亡的那一刻,能夠兒孫繞膝家人滿堂,自己死在溫暖的床榻上。

就算紅鳥與學者是舊相識,知道對方身為擁有稱號的覺醒者,信念與覺悟是毋庸置疑的。但在這種情況下,他也不能百分百打包票,說學者一定會告別溫暖安全的院子,沖進暴雨的深山。

——更何況學者他們根本就不熟悉這個故事。

對他們來說,荒村外的一切都是未知,反而是那個院子,最起碼是有食物的安全兜底選擇。

紅鳥半晌無言,長長嘆了一口氣。

京茶被紅鳥嘆氣得煩躁,覺得自己腦子亂糟糟的,像是幾萬只兔子在裏面蹦迪。

他從鼻孔哼了一聲,然後一腳油門就猛地沖了出去,在暴雨的盤山公路上飆起車來,甚至故意往懸崖山壁上撞,一副要和楚越離同歸於盡的架勢。

猝不及防之下,“咚!”的一頭撞在車頂的紅鳥:“!!!”

這祖宗不會是被楚越離氣瘋了吧?!這叫什麽?玉石俱焚???

紅鳥覺得自己晚上吃的飯都要從胃顛簸到嘴巴裏了,他神色難看,趕忙拽住旁邊的扶手試圖穩住身形,然後想要開口叫停京茶。

然而他幾次開口,剛說了個“祖宗”,就立刻“啊!”的一聲,被顛簸得把剩下的話全吞了回去。

他像個從樓梯上滾下來的倒黴蛋,又像是漏電的音響,除了抑揚頓挫,還跟著車子的顛簸起伏帶著節奏感的“啊!啊!臥槽!祖宗!”之外,什麽都說不出來了。

——甚至還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頭尖,疼得紅鳥眼淚都飈射出來了。

但楚越離卻像是粘在了副駕駛上一般,顛簸甚至都沒有讓他改變一下身形,依舊穩穩的坐在那裏,看著京茶時目光平和淡漠,就像是在看著頑皮的熊孩子。

恍惚間,紅鳥甚至差點以為,坐在這的不是楚越離,反倒是池翊音了。

紅鳥心情覆雜:這算是什麽?寵物都和主人長得像?還是該說不愧是狂信徒,崇拜到想要成為自己的神?

但眼看著京茶被楚越離的眼神激怒,發了狠真的一頭撞向懸崖時,楚越離卻輕輕伸手,落在了方向盤上,一拉,一拽,京茶立刻就像是被奪走了駕駛權的玩偶,軟綿綿的倒在了駕駛位上,只能眼睜睜看著車子自己憑空停了下來。

在撞上懸崖的前一刻,車子穩穩的停住,距離懸崖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離,精確到離譜。

就像是電動遙控車那樣乖巧。

虛驚一場之後,紅鳥整個人都癱在了後座上,歪歪扭扭像是個絨布玩偶,抱著兔子有種搶回一條命的虛弱感。

而楚越離側眸,微笑著看向京茶:“現在開心了嗎?”

“玩夠了,就繼續開車吧。”

話音落下,他就慢慢擡起手收了回去,依舊安坐駕駛位,神情淡漠得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。

京茶卻眼神戒備:“剛剛你到底怎麽做到的!我完全沒有察覺到你靠近,結果你就已經做到這種程度……不可能!”

對於武力派“教皇”而言,這絕對是毀滅性打擊。

一個不久之前還被他憐憫,覺得應該活不長的瘸子,不僅在頭腦方面全面壓制他,讓他心服口服承認了對方,現在甚至在他引以為傲的領域,都要趕超他?

京茶不服!

“你覺醒的力量根本不是這個,你到底做了什麽!”

京茶厲聲詢問。

紅鳥伸手又縮回來,又伸手,欲言又止。

楚越離低低笑了出來:“真是,傻得可愛。”

他側眸看向京茶時,帶著看癡呆兒一般的憐憫同情,道:“或許像你這樣傻著活,也並不是一件壞事,最起碼簡單一點。”

京茶:“你罵我!!”

紅鳥“啪”的一下捂住眼睛,不忍直視。

但在監考官面前,他這個搭檔也不好給考生遞答案,只能在丟人的尷尬中,硬著頭皮看京茶這個倒黴祖宗犯傻。

楚越離微笑:“怎麽會,你可是先生的重要資產。在先生拋棄你之前,我都會確保你活著,像先生喜愛期待的那樣活著。”

還不等京茶重新得意起來,楚越離的下一句話,就已經打蒙了他。

“既然如此,你難道沒有意識到,你已經跟著我走過了箱庭中幾乎所有時空嗎?”

楚越離沈聲,一指車窗外的懸崖:“毀掉的時空所獲得的力量,即便只是殘餘,也足夠你在箱庭裏獲得免死金牌了。不信的話,你可以現在跳崖試試,看會不會摔死。”

作為主導者的楚越離,獲得的比京茶要多得多。

是他看破了每一個時空的薄弱點,一個個擊垮,是他帶著京茶在箱庭中大殺四方。對箱庭而言,楚越離是不可提及的恐怖,深入本能的顫粟。

所以,只要是在箱庭中,楚越離就如同“半神”。

他擁有……毀滅和新生的力量。

剛剛能逼迫京茶停車,也是因為楚越離幹脆將整輛車外面都抽成了真空,讓所有的時間與空間在萬分之一秒“毀滅”。

車輛停止運行。

然後,再恢覆它原本的空氣,讓它落回了停滯的時空。

這一切操作都被壓縮在了短短時間內,對時空的操控被楚越離運用到了極致,甚至精細到不放過任何一個小細節,使他顯得如此游刃有餘。

而終於得知原因的京茶,在原地驚呆了。

“怎麽,可能……”

他喃喃低語,一雙精致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圓,像是受驚的貓,死死盯著眼前的楚越離,卻恍惚覺得對方離自己如此遙遠。

好像,回到了曾經他站在池翊音面前時的那種恐懼。

而已經隱隱約約猜到了這一切的紅鳥,還是忍不住在被證實了猜想之後,覺得人生都它嗶嗶的灰暗了。

怪物有池翊音一個就夠了,怎麽現在反而多一個!

要是池翊音那樣也就算了,最起碼他對毀滅不感興趣,就算恐怖,但最起碼不用擔心他一個不高興錘爆世界,大家一起玩完。

可楚越離……這狂信徒的行事準則只有一個,就是池翊音啊!

紅鳥在心中瘋狂咆哮,不住搖晃著前面的駕駛位靠背,試圖讓京茶清醒一點。

——這種純粹的瘋子,我們真的惹不起!

穿鞋的怕光腳的,那光腳的怕什麽?

怕瘋子啊!純的那種!

楚越離將兩人的神情和動作都看在眼裏,卻什麽都沒說,只是唇邊噙一抹笑意,語調輕松的問京茶:“所以現在,能繼續開車嗎?”

他笑著拍了拍自己那條斷腿,道:“你總不能期待我自己來開車。沒有剎車,只有油門。”

京茶一股火直沖腦門,氣得簡直想要一拳揍過去解氣,但理智最後還是壓下了他。

他憋著氣點了點頭,重新開上了山路。

卻什麽也不想說,也拒絕再多看一眼楚越離。

京茶:現在是真想要和這瘋子同歸於盡了,它嗶嗶的!

楚越離卻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,甚至還時不時為京茶指路,語氣平靜得好像他和京茶的關系本來就這樣“好”。

與紅鳥跟著池翊音進村時不一樣,導航在上山時失去了作用,無法為他們指明大陰村的具體位置。

而山路覆雜,稍有不慎,就會迷路甚至死亡。

這種情況下,早就將一切看在眼裏,並親身經歷過上百個時空的楚越離,反而成了唯一可用的“導航”。

他能看到每一處力量平衡下的薄弱點,知道原本的故事發展,因此才清楚被世界意識改變的地方,知道被修改後面目全非的故事中,大陰村具體的方位。

即便是新系統,對現在的箱庭也已經束手無措。

現在的箱庭已經正式進入了運作,像“地球2號”一樣,變成了獨立的試驗場,除了原本就在其中的人,其他任何外力都無法插手幹擾,即便是新系統也是如此。

它本來想要借此隔絕世界意識對最終結果的幹擾,作為第三方獨立存在,迎接新神的到來。

卻沒想到,它的目的反被世界意識利用,成為了攻擊池旒的武器,讓世界意識掙脫了池旒的壓制,更趁亂進入了箱庭。

反倒將新系統關在了外面。

此消彼長,一起一伏,新舊世界在彼此鬥爭,黑與白都想要吞沒對方,像是吞入尾巴的蛇。

曾有人將此稱為“命運”。

但被池翊音命名為抗爭。

他並不清楚此時山路上有人在為他而來,在教授鬼魂的帶路下,他和黎司君已經順利抵達了大陰村的所在。

並且找到了正確的入口。

大陰村的布局與其他村子完全不同,這座古老的村莊不僅有著最完整的鬼神傳承,也因為歷史悠久,而擁有曾經千年前用來抵禦外敵的工事。

——奇門陣法。

正如最初所說,大陰村的磁場古怪,周圍山林中也暗藏野獸和鬼魂,危機四伏。

它能在這樣危險恐怖的環境中存活下來,依靠的不僅僅是村中的神婆和鬼神庇佑,還有最初一任神婆在鬼神的指導下,在村子周圍布下的陣法工事,一如曾經令人聞風喪膽的戰場陣法。

易守難攻,莫能闖入。

八個方位中,只有一個能夠活著進入。而找不到生門的,就算眼看著村子就在前方,也會被生生絞死在陣法裏。

在99年那個秋天,教授帶著學生們倉惶走進這座山中的時候,就已經領教過這守村陣法的厲害,付出了慘痛的代價。

即便教授在死後一直沒有停止思考,反覆揣摩之下,終於明白了這陣法的真相,並且在這一次成功引導池翊音和黎司君順利通行,但他還是沒能放下曾經發生的事,依舊在走過之後,才轉過身,眼神覆雜的看著那陣法。

“走吧,老師。”

池翊音清楚教授在想什麽,但他只是輕聲勸道:“死的人已經死了,重要是我們還在這裏。”

沒有溫情的冷靜,反而是最好的安慰。

教授點了點頭,眼中帶著不舍和痛苦,但還是轉身,隨著池翊音一同飄進陣法後面的村子。

走過大陰村村口的牌坊,就進入了村子。

而就在池翊音腳步落在村子的土地上時,他也像是猛地踩進了另外一個世界裏那樣,眼前的迷霧被揭開,他終於真切看清了這個在箱庭中被覆現的村子。

暴雨,也徹底停止在身後。

和山下荒村不同,這裏反而住滿了人,家家戶戶都帶著濃重的生活氣息,圍墻和房屋一看就是被精心打理維護過的,門口堆著蔬菜和罐子,門前掛著辣椒,遠處還有炊煙升起,孩童的玩樂聲和狗吠間雜響起,傳了很遠。

一副豐收後飽足安樂的情形。

仿佛這裏是世外的桃花源,於混亂中幸存至今。

甚至在屏幕外看直播的玩家都被動搖了心神,有些遲疑:“這就是被池翊音忌憚成那樣的大陰村?看著不像是他說的那麽危險啊。”

“反倒池翊音他們,才像是氣勢洶洶殺進去的入侵者。”

也有人發現了大陰村內外的差距:“時間對不上!這裏根本,根本就是另一個世界啊?”

即便在游戲場過五關斬六將存活至今,玩家也對現實中的陣法並不了解,試圖向列車長詢問:“這個什麽奇門遁甲的,真那麽厲害嗎?還是你們游戲場自己搞出來的?”

列車長自然不會回答,但玩家也已經逐漸習慣。

而在大陰村村口,池翊音環顧四周,並沒有貿然行事。

猴子蹲在他腳邊,覺得這村子冷得它直哆嗦,有一股陰森的力量不斷的在從大地下面流淌而過。

它伸爪抱住池翊音的褲腳,努力爬了兩下,蜷成一團嘗試逃離地面。

池翊音有所察覺,低頭淡淡瞥了它一眼,它趕忙討好一笑。

猴:大系統,能屈能伸!

池翊音沒有在意,收回視線後也半垂著眼睫,同樣發現了自己腳下這片土地的異樣。

他曾經是去過現實中的大陰村的,但是那時記憶中的大陰村,並不似眼前這般詭異。

或者說……那時給予大陰村庇護的鬼神,就算強悍難敵,但也有個限度。

但是在這裏,屬於游戲場的力量或者是新系統之類的存在…………

好像是,加強了大陰村鬼神的力量?

池翊音有些遲疑的不確定。

如果真是那樣,那這一次,會比現實中的那一場惡戰還要艱難。

他看向身邊的教授鬼魂,以眼神交流著自己的發現。

教授閉了閉眼,苦笑。

他也發現了,這裏和曾經困住自己幾十年的大陰村,不大一樣。

“看來,想要依靠經驗走捷徑,是不可能的了。”

他輕聲嘆息:“小池,恐怕我能幫你的,很有限了。”

池翊音微笑:“沒關系,老師,我早已經做好準備了。有些考驗,是沒有同伴的。”

就像是曾經,同齡的孩子們都笑話他,欺負他,說他是怪物,向他丟石子。

可他知道,那是因為人對於強大未知的恐怖。

他知道,自己在走一條正確的路。

如此二十三年。

他將命運撕得粉碎,重新為它命名為抗爭。

池翊音輕笑著邁開長腿,走入大陰村。

村民看到外人,震驚恐懼。

“快去喊神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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